郁土: 刘文典因称蒋为“先生”被罢职入狱
喜欢就点标题下方蓝字“郁土”关注
最近,在某个以大中学教师为主的群里,有人屡屡以“叔叔”称呼他人,惹得移居加拿大的一老师大为不满,责问他:“我想请问一下:你是搞教育工作的吗?怎么这么不喜欢称呼他人‘老师’?什么‘叔叔、叔叔’的,这个是你家亲戚群吗?”闻此言我大感快意,因为她说出了我的心里话。没想到的是,话音未落,某师院一郭姓老师就站出来说:“现在学生胆大,尤其是女生。我的研究生还称我‘郭爸’呢。”
此言引起我一段不甚愉快的记忆。前年夏日的一天,三十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来沪,邀我晚上一聚,问还有何人,答“我的孩子们”。我还以为他生有二胎(要知此种事在六O后眼中绝非寻常事,盖当时实行计划生育,一对夫妻只能生育一个孩子,某同学冒大不韪生下二胎,马上被开除公职。还有人为生育二胎,托医院关系,开出第一个孩子身有残疾的证明),且两个孩子都在上海工作。晚上如约来到酒店,他的“孩子们”陆续到来,男男女女达八九个之多,且都亲切地称他为“老爸”,他也泰然自若地说“老爸敬你一杯”云云。此情此景,让我不由想到马克·吐温的《竞选州长》,当小说中的主人公站在台上演说自己的施政纲领时,有九个不同肤色、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冲上台去,搂着他的腿叫“爸爸”。当然,我的同学绝对无意去竞选什么州长,他的私生活也是相当严谨的,断然做不出这等荒唐事。可是这些冲他叫“老爸”者又是何人?后来他才向我解释,都是他的学生,现在已经毕业,在上海工作云云。原来如此。同学任某学院院长。
现在看来,大学生、研究生称呼自己的导师或院长为“老爸”者,绝非个例。虽然有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之说,但那仅是对老师表示尊重之意,老师和父母就还是有区别的。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大学时,是断断没有此种现象的。这莫非也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?我知道,现在一些研究机构,把课题组负责人称为“老板”,盖此负责人,手握用人与奖金分配两大权力,不是老板又是什么?并且据说此一称呼还是来自国外的研究机构。但老板就和老爸不同,他毕竟是外人吗。要知道,称呼一个外人为爸妈,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。晋省风俗,办喜事,新妇入门,称呼公婆为“爸”“妈”,要举行专门的改口仪式,由司仪主持,公婆端坐沙发上,新妇毕恭毕敬站立于前,随着司仪的命令,大声喊“爸”并鞠躬,且声音要足够响亮,周围的人都能听到才行。公公应答之后,双手递上“改口费”红包。接下来如法炮制再改口叫婆婆为“妈”。女婿称岳父岳母为“爸妈”之仪式也是如此。一对新人,两个新父母,其改口称呼隆重如此。可今日,这些大学生、研究生们,轻轻送送就称自己的老师、院长为爸、妈?举行过改口仪式吗?又收到过改口费红包吗?
西方人信奉基督教,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,所以子女称呼父母,多有直呼其名者,因为子女与父母跪在上帝面前,同为兄弟姊妹。可我们不同,无论传统文化中的主流儒教,还是道家、墨家与法家等,同出宗法制社会,家族是整个社会的基础,最讲究尊卑,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也。虽说现在已进入二十一世纪,国门大开,地球变成一个村庄,但与普世价值、世界文化相对应者,就还有各个民族自己的文化传统,假如失却此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传统,则整个人类将失去发展之动力矣。所以,我们就还是遵循传统,称呼亲生父母为“爸妈”,称呼老师为“老师”。而现在把老师或院长成为“爸妈”,不知又演的是哪一出?搞不懂了。
由学校而延展至社会上,现实情况是,无论沿海还是内地,无论北方还是南方,下属对上司的称呼尊崇有加,而上司对下属往往漫不以为礼,下属与上司在彼此称呼上并不对等。此一情况,与明清两朝高度的君主专制所造成之全民的奴性心理脱不了干系。打破此一情况者至为少见,但也不是没有,而结果往往令人惊喜。在这儿鄙人就冒一次王婆卖瓜之嫌,抄录曾经的同事琦君的一段话为证。当时,我负责一个编辑部:
记得刚到编辑部,我没有像一般的新手那样尊称郁土为老师,而是直呼其名。这种不敬之举,郁土竟接受得自自然然,丝毫不以为忤。多年相处之后我知道,这就是郁土的本色——不尚虚饰,与人相处以平等相期相待。我想,友谊一定就是从那时开始的(《待到花香君已远》)
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,假如不是他说起,我对他印象如此深刻的称呼一事,几乎没什么印象。但有一点,虽然后来因故离开了编辑部,但我和那些同事都成为了朋友,至今仍然保持联系。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称呼,作用竟然如此之大哉。
最近结识了位湖南武冈的微信朋友,当他得知我比他大时,竟亲切地称我为“土”哥,取“郁土”之土。刚看到这一称呼有些哭笑不得,但过了一两天,就觉非常亲切。被人称作“土哥”,虽说土气了些,但就比被称作老师还要舒坦,毕竟,平等的感觉要超过尊卑有别。但取名字最后一字称呼的办法,有时也会闹出大笑话,这不,一老师姓林名伟,于是有微友亲切地称他为“伟哥”,他连忙抱拳,表示消受不起,“这‘伟哥’可不能乱叫的”。他越这么说,众人越是称呼“伟哥”不止,群里一时间热闹非凡。
另外,称呼一直处于演进之中,比如青年男女,以前叫“姑娘”“小伙子”,现在统统进化成了“美女”“帅哥”,既然满大街都是美女、帅哥,那真正的美女、帅哥又将如何称呼,似乎到目前为止,还没有好的解决方案出来。当然,此情况不仅我们如此,西方也不例外,毕竟我们同为人类吗。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、牛津大学演化论生物学家理查德·道金斯在《盲眼钟表匠》一书中这样写道:
过去只有极为出色的电影演员称得上“影星”。后来“影星”的词意退化了,任何担任过影片主角的普通演员都算。因此,为了再度凸现“影星”的原意,“影星”这个词就升级成“明星”了。后来,影片公司的宣传人员开始把名不见经传的演员都封为“明星”,因此“明星”的原意再度升级,成为“巨星”。现在电影的宣传数据中又出现了一些至少我没听过的“巨星”名字,因此也许“巨星”的原意又得再升级一次了。搞不好我们很快就会听说“超级巨星”了?同样的正回馈也发生在“主厨”这个词上。这个词源自法文,本意是厨房的首脑。因此每个厨房应该只有一位主厨。但是一般的厨子,甚至做汉堡的年轻人,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尊严,都开始自称主厨了。结果现在常常会听到“主任主厨”这样意义冗赘的词(第八章《性择》)。
照他的理论,词意是在不断升级,那么,将“老师”称为“老爸”就绝对不是最后的称呼,那以后呢?再过五十年、一百年,我们的大学生们,又将如何称呼已经成为“老爸”的老师呢?
补:民国时,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,曾因不称蒋介石为“主席”而被罢职入狱,事情的经过如下:
1928年8月,刘先生出任安徽大学文学院院长兼预科主任。11月,安大学生学潮,学生罢课,人称“虎而冠者”的蒋介石以国民政府首脑的身份前往安庆召见刘文典。刘称蒋为先生而不称主席,引起蒋介石的不满。蒋叫他交出闹事的共产党员名单,并严惩罢课学生。刘当面顶撞说:“我不知道谁是共产党。你是总司令,就应该带好你的兵;我是大学校长,学校的事由我来管。”蒋介石十分气恼(一说当场打了刘两记耳光),定了个“治学不严”的罪名把刘押往公安局。安庆学生举行示威游行,要求“保障人权”“释放刘文典”。12月,经陈立夫从中斡旋,蔡元培等力保,蒋介石才以刘“即日离皖”为条件,释放了刘文典。关于此事,鲁迅曾以佩韦笔名在左联通俗刊物《十字街头》发表《知难行难》一文(后收入《二心集》)。文中提到:“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,因为不称主席而关了好多天,好容易才交保出外。”(黄延复《刘文典逸事》,收入《刘文典传闻轶事》一书)
一名堂堂国立大学校长,仅仅因为不称呼“主席”,就被免职并投入监狱,这也算是中国特色了。称呼之事,可谓小乎?可不慎乎?
二O一七年八月十七日上午
二O一七年七月廿五日上午
二O一七年八月十七日改
(刊《杂文月刊》2017年9月上)
郁土微信相关文章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